哈尔滨的清晨，零下28摄氏度。李秋实蹲在雪坯前，手指冻得通红，正用一把特制的弧形铲，一点点修出雪人左眼下方的弧度。他屏住呼吸，刀尖轻颤。身后传来施工队员压低声音的提醒：“李工，抖音直播镜头还开着。”他头也不抬：“别管它，这道弧差两毫米，笑起来就不暖了。”
镜头里，数万人正实时围观这场“面部精修”。弹幕滚动：“左边眼睛高了！”“鼻子再圆一点！”“求给围脖加个流苏！”这些声音，来自苏州、广州、成都，甚至海外。他们自称“雪人家长”，每天守着短视频平台，看着这个19米高的“孩子”一点点长大。
李秋实，哈尔滨群力音乐公园巨型雪人连续六年的总设计师，今年第一次感到，自己不是在雕一座雪雕，而是在众目睽睽下，完成一场全民情感的具象化仪式。2025年的这个雪人，用雪量超3000立方米，是历年最大，也是最受关注的一次。从12月4日奠基起，全网“云监工”便未曾停歇。他的每一次下铲，都被放大成千万人的情绪波动。这不再是一场孤独的创作，而是一次城市与个体在寒冬中的集体共情。
六年前，李秋实第一次提出在群力音乐公园堆一个“会笑的雪人”时，没人想到它会成为哈尔滨的冬季符号。那时的雪人只有8米高，施工全程无人关注，完工后也只在本地新闻里出现了一行字。他记得那天收工时，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踮脚摸了摸雪人手，回头对他笑了一下。那一刻，他觉得值了。而雪人未完工，文创盲盒已卖断货，话题阅读量破12亿。他站在雪坯下，听见无人机在头顶盘旋，知道此刻全国有几十个直播间正对准他。他不再只是雪雕师，更像一个被推上舞台的“造梦人”。
2025年的设计，从一开始就背负着“必须更大、更暖、更像电子宠物”的期待。网友投票选定了“奶膘”和“微笑唇”的样式，甚至有人发来AI生成图，建议给雪人加一对小翅膀。李秋实没有采纳，但他悄悄在雪人右肩加了一道圆润的弧线——这是他从女儿涂鸦里得到的灵感，能让整体神态更显憨态。他明白，技术可以计算，但“可爱”是一种集体感知。团队每晚开会，不仅要讨论雪层压实度，还要分析当天的舆情数据。“我们不是在对抗流量，”他说，“是在学会听懂千万人心里的那声‘暖’。”
压力最重的，是面部雕刻的那三天。雪质、温度、光照都会影响最终效果。他坚持不用模具，全靠手工塑形。“机器雕得准，但没魂。”他回忆起2021年，雪人眼睛被网友说“像在哭”，团队连夜重雕。今年，他提前在小比例模型上试验了七种笑容，最终选定嘴角上扬15度、眼角微弯的版本。“要让人一看，就想回家。”施工队员王强说：“李工那几天话特别少，吃饭时筷子夹着菜，眼睛还在空中比划弧线。”
这种创作，早已超越艺术本身。哈尔滨文旅局数据显示，自雪人开工以来，群力音乐公园日均游客量增长340%，周边民宿提前两个月订罄。而李秋实更在意的是那些私信——有抑郁症患者说，每天看雪人“长高”成了他的心理治疗；有在外地打工的年轻人说，看到雪人戴围巾的瞬间，想起了母亲的手。一条留言他至今保存：“在苏州工作，路过雪人时回头一笑，突然不想再走了。”——这句话，成了他六年坚持的锚点。
但也有人质疑，雪人是否正在变成“流量傀儡”？太阳岛雪博会艺术总监张宁阁在一次访谈中委婉表示：“传统雪雕讲究‘一刀定乾坤’，现在过度依赖公众投票，会不会削弱艺术的独立性？”李秋实听后沉默片刻：“艺术当然要有坚持，但也要听得见时代的声音。”他指着雪人脚下新添的56颗心形雪雕：“这是今年加的，代表56个民族。不是投票选的，是我们团队决定的。有些表达，必须由创作者主动给出。”
完工那天，李秋实独自在公园待到深夜。雪人静静矗立，灯光打在它微笑的脸上，像一座发光的山。他摸了摸自己冻裂的手背，想起六年前那个无人问津的下午。他不再问“为什么要做这个雪人”，而是常想：“如果没有他们，我还能坚持多久？”
明年，雪人还会再来。李秋实说，他已经开始构思新的笑容。而那些“云监工”的眼睛，早已成为他创作的一部分——不是束缚，而是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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