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 ? 夜深,迷迷糊糊睁开眼。也许太早睡下,也许心有所念,看看时间又到凌晨,脑子里不自主闪过你白天的画面。你的微笑,你的白眼,白皙的手指,圆圆的脸蛋……一切都让人着迷
? ? 不知道这段旅程结束时,是不舍还是遗憾亦或是庆幸……也许本不该有这次相遇,如果不是想出去看看就不会来到这个城市,如果不是来到这个公司也会错过这个项目,如果不是被这个职位吸引也不会和你交集。多少个偶然让我遇到了你,如今这段旅程即将结束,希望自己好好珍惜接下来的每一天,珍惜每一次言语,每一个表情。
莫言自书这副别出心裁的对联
2021年8月18日凌晨两点半,白燕升还没入睡,出人意料地发了一个朋友圈,就两张图片:单行线、藕(谐音偶)遇亭。这其实是两个不同地方的路标图,一在北京,一在江苏,把它们放在一起,是白燕升妙手偶得的灵感,表达了他对生活的一种思考,亦是传达当时的一种心境。在读图时代,通过微信发图抒情,谁曰不宜?
万没想到,如此深宵,另有未眠人——远在高密的作家莫言,看到了白燕升的朋友圈,对文字有着特殊敏感的他,犀利地捕捉到了:单行线和藕(谐音偶)遇亭组合起来,竟是一副天然的对联。
“凌晨两点半”,既是一部惊悚悬疑电影的片名,也是歌手张信哲的名曲《宽容》的歌词。大约深夜更是作家灵感纷至沓来的“魔鬼时刻”,兴奋的莫言决意对这副“对联”进行艺术加工。经过一番字斟句酌,凌晨3点20分,莫言在白燕升发的图下留言:
单行线,偶遇亭。
黄天霸,白燕升。
黄天霸独霸单行线,
白燕升双升偶遇亭。
一副镶入人名而又想落天外的对联出炉了!此刻,清夜沉沉,明月高悬,“谁见幽人独往来,缥缈孤鸿影?”那晚的莫言,一定睡得香甜,心满意足。
清晨,我看到了白燕升的微信图片,也读到了莫言的对联。一下子,我也兴奋起来,联想到了一些有关人名的巧对谐联,比如张之洞对陶然亭,观音柳对罗汉松。“同光十三绝”之一的杨月楼擅演孙悟空,得外号杨猴子,有人就以清末翰林李象寅对之,细思也是极为工巧的一联。
早年陈寅恪在清华大学出试题,居然出过一个对联,上联是匪夷所思的“孙行者”……据说没有标准答案,而学生的回答也千奇百怪,对胡适之是最脍炙人口的,还有祖冲之、王引之等答案。有人非议陈寅恪出的题目,是否不够严肃?或有游戏之意?但其实,陈寅恪出对联考学生,是经过深思熟虑的,他对刘文典说:“凡能对上等对子者,其人之思想必通贯而有条理,决非仅知配拟字句者所能企及。故可借之以选拔高才之士也。”由此言之,对联虽曰雕虫小技,其中却包含着大学问。而“孙行者”也是有出处的,苏东坡的诗有“前生恐是卢行者,后学过呼韩退之”一联,其中的卢行者、韩退之,摘出亦是上等的好联。盖行、退都是表进退的动词,者、之皆虚字;更妙的是,韩、卢不但都是姓,合起来的“韩卢”更乃古之良犬。这副人名对,真让人“敛衽无间言”。孙行者一联的启示,即来自于此。后陈寅恪出对联亦成美谈,传誉至今。
对联是中国韵文学的基础形式,也是最能发挥汉字特色的文学品种,而对仗工整、平仄协调是其最核心的要求。过去,楼堂宅殿多廊柱,而对联贴在上面,又称楹联,更成为一种装饰,等于把书法之美与文辞之妙合而为一,可谓中国传统美学的一大创造。莫言的对联,究竟如何呢?姑且析解一番:
黄天霸—独霸—单行线,白燕升—双升—偶遇亭。
从平仄上讲,平平仄—仄仄—平平仄,仄仄平—平平—仄仄平,完全合乎声调要求。黄对白,都是颜色字,没得说。独霸和双升、单行和偶遇,在意思上都形成了对比照应的关系。黄天霸是清代小说《施公案》中的主要人物,后来亦成戏曲里的著名角色,《连环套》《恶虎村》等都是以黄天霸为主角的武生名剧;而白燕升素以策划、制作、主持戏曲节目驰名。以古代的黄天霸对当今的白燕升,戏里戏外,不可谓不巧妙。
特别值得一提的是,独和白,今天都读作平声,但按照平水韵,却是入声字。这看起来是极微小的问题,可我要说,今天大学中文系的教授,知道独和白是入声字的,已然甚少。莫言的对联,完全符合传统的平仄规范。仅此一点,即可看出莫言传统文化的素养了。以小见大,良有以也。
上等的对联,光有平仄调和、虚实对应,尚不算妙,最好上下联之间还有意思的照应,那就更显完美了。这就是陈寅恪说的“凡上等之对子,必具正、反、合之三阶段”。足见对对子里,也包含着辩证法的哲理。
莫言的对联,上下联的一正与一反是做到了,但有没有达到“一合”呢?文学讲究虚构、联想,我权且阐释一番。从意趣上讲,黄天霸外号金镖,空中飞镖乃是一绝,他独霸单行线,占据有利地形,睥睨四周,似乎在寻找猎物,伺机发镖。谁知,天霸的举动已然惊动了旁边偶遇亭里双宿双飞的白燕,机警的燕子觉察到了天霸的“机心”,于是为躲避而双双飞升,终于躲过一劫……经此解读,上下联就形成了奇谲难料的妙趣,且严丝合缝,所谓流水联,亦曰无情对。当然,这是笔者“掉书袋”,聊博一笑。或许,作者未必然;然而,读者何必不然?这就是文学的妙处和意趣了。
据说,莫言一开始想的并不是黄天霸,而是九十五岁高龄的著名话剧艺术家蓝天野。以蓝天野对白燕升,从平仄上讲,亦无问题;但是,整体意思、趣味似不如黄天霸矣。可见小小对联,也要费心琢磨,明察秋毫。附记一笔,记得以前还看过莫言的两副对联,印象颇深。一是:千杯高粱酒,一首红叶歌。这是莫言写自己的名作《红高粱》,对仗工稳,朗朗上口,可谓本地风光。另一联更有特色:读书须敬文,著作为启功。从字面上讲,读书敬惜字纸,著作立言立功,都是老生常谈,似乎无甚玄妙。可是,寻常的字面却镶嵌了两位名家的大名。启功如雷贯耳,自不待言;而敬文,则指著名的民俗学泰斗钟敬文。以敬文对启功,平仄和谐,词性对应。更妙的是,钟敬文和启功,皆是北京师范大学的名教授,在同一所学校工作,是数十年的同事。这就显出因难见巧了,莫言手段端的了得。王安石有名句“看似寻常最奇崛”,此联得之。如此看来,莫言擅长人名对,思致峭拔,涉笔成趣。他年为莫言作传作疏者,勿忘却他的这些小而精、工而趣的对联。
我的朋友白燕升喜欢拍照片,他的微信朋友圈的图片多是自己精心所摄,往往富有巧思,契合心情。而莫言只看到两幅图片,就能生发出如此联想,结撰出一副包含燕升名字的对联,确实名下无虚。这背后,既是一个作家的才思敏捷,亦反映了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积累。两个深夜无眠的“精灵”,一个发图抒情,另一个以文字游戏,不经意间的互动,成就了一段佳话。当然,其中还有一份情谊。燕升近日偶染小恙,正在养病;而莫言的对联,遂成意外惊喜,对病中的燕升产生一种奇妙的疗愈作用。那疗效,虽然未到霍然而愈的程度,或已不亚于纾解疼痛的灵丹了。故我戏谓“千金难买相如赋,妙影喜收莫言联”。
清代的梁章钜编撰了《楹联丛话》,清末民初的吴恭亨则有《对联话》,两书集历代联语之大成,久已流脍人口。后张伯驹亦有《素月楼联语》传世。然而,今人早已不及古人风雅,当代的对联佳话,似乏人问津矣。作为讲授诗词曲的教授,我不免有些职业敏感,当看到莫言对联的时候,不禁有记录下来的冲动。在这个波诡云谲的万变时代,很多事情如不及时记录,就稍纵即逝了。我想说,这不但是一副巧对趣联,背后更有兴味盎然的“本事”。日后如有好事者编纂《当代联话》,莫言此联当可入书,更是极妙的谈资。
(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)
谷曙光